每当小学放学时路过，看着那一张张稚气的脸和一个个充满活力
的小身躯，脑海中就会浮起那句话：“祖国的未来”或者“未来的栋
梁”。

　　我们曾经被大人们无数遍地说过这句话，不知从何时起，再没有
人对我们这一代人说了，我们已经从“未来”变成了“现在”，倒是
开始对下一代说着同样的话。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饱含了对人生的
无奈，对自己未竟心愿的寄托，对自己无所施展、无力施展抱负的转
嫁……。心境先于身躯开始了苍老历程。

　　我们还来不及实现前辈对我们“栋梁”的殷殷期望，就开始跌过
体力和智力的颠峰状态，一路下滑。今天我们面对的这许多“未来栋
梁”，是不是将步我们的后尘呢？

　　若干年前，当克林顿以45岁的年纪登上总统宝座时，有朋友惊呼：
年轻！年轻！那潜台词是：在中国根本就不可能！我记得当时故意调
侃地说：“这有什么，中国的娃娃皇帝还少吗？”我是故意把选举制
和嗣位制混为一谈，嘲己讽世矣。

　　在那炮火纷飞的年代，那些指挥千军万马、指点江山的风流之辈，
大多亦在30岁以下。大概这是暴力革命的产物。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经
历过那种血雨腥风的年代，与“乱世出英雄”失之交臂。但我们受到
了在“宪政”外衣包裹下急风暴雨似的、使国家和人民陷入深重灾难
的大大小小政治运动的洗礼。我们是在大革文化命的年代学习文化，
是在精神文明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物质文明极度贫乏的岁月里长身体并
认知人类文明，并在人性扭曲的非常时期铸就我们的人格……。我们
在“毛泽东思想教育路线”指引下，在“无产阶级占领教育阵地”的
情形下，接受了无比正统的教育，胸中溢满了这些形象：揭杆而起的
草莽英雄，大义凛然、机智勇敢的许云峰、江姐、杨子荣、史更新
……。我们痛恨甫志高、刘文彩、周扒皮……之流，这些对我们的影
响是巨大的，于是，我们注定成了不懂生活的一代。

　　1978年底那一次划时代的会议之后，我们这一代奋起直追，踌躇
满志，要把失去的青春再追回来。追呀，追呀，一股巨大的合力把我
们这一代终于推进了社会洪流中，三教九流终于在我们这一代划定，
栋梁的栋梁，草莽的草莽，王者寇者、升迁下岗，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亦将随着时间的推移，灰飞烟灭。

　　中年人是倒霉的。记得钱钟书说过类似的话：年长者时时感到自
己的地位受到了他们的威胁，对中年人不怀好感，并千方百计地压制
他们；而年轻人感到中年人是他们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中年人的资
历又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敬仰，相反还要赶着他们学少。钱老这番尖酸
的言论已说过半个多世纪了，而今仍在现实生活中放射着刺目的光芒！

　　中年了，似乎对以下诗句有了更深沉、更幽冥的领悟：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却道天凉好个秋。”

　　“千万间宫阙都成了土。”

　　“倚南窗以寄傲。”

　　……

　　钱钟书还说过：“人生虽不快乐，而仍能乐观。”是的，我们的
耳畔仍回荡着黄巢那充满底蕴的诗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但愿这不是人生观对人生开的玩笑。

　　　　　　　　　　　　　　　　　　　野山闲水写于1998.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