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杨亮庆（南京大学师范大学法学院学生）

　　受访者：艾伦·德肖微茨（哈佛大学著名法学家、教授）

　　3月20日，中美刑事审判实务高级研讨会在北京召开。美国哈佛
大学法学院知名教授、曾在辛普森一案中担任辩方律师的艾伦·德肖
微茨先生出席会议并担任主讲人。会后，德肖微茨教授接受了笔者的
采访。

　　主持：您能否简要地介绍一下中美刑事诉讼法的发展趋势和主要
不同点？

　　德肖微茨教授：中国刑事诉讼是在向一个正确的方向发展，而美
国这一方面的许多举措都在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发展，尤其在刑事被告
人权利的发展方向上是错误的。

　　中国的学术界、有识之士都认为个人（刑事犯罪嫌疑人）的权利
保护应得到加强；而在美国，恰恰相反，更多的学者、教授、法律职
业者认为应减少对犯罪分子权利的保护。在美国，对犯罪嫌疑人权利
保护的起点本来就比较高，现在要做的工作是，尽快把这个起点降下
来。发展趋势和法律原则的地位是两回事，不能混淆。就如同录像与
照片一样，照片是固定的，录像是移动的，二者不具有可比性。“照
片”（静态）所显示的当然是美国的犯罪嫌疑人享有比中国犯罪嫌疑
人更大的权利，但“录像”（动态情况）则更多地预示了它的发展。

　　美国司法改革的方向是要减少对犯罪嫌疑人的法律保护，而中国
却应在原先的起点上，逐步增加刑事诉讼过程中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
的正当权利。“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一起”，德肖微茨教授双手做
了一个交叉的姿势。

　　主持：美国的法官素以知识渊博著称，请问美国的法官是怎样产
生的？法官和律师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德肖微茨教授：在美国担任法官有两种途径：州法官通过公民选
举产生，联邦法官则由总统直接任命，但这两种产生方式都有弊端。

　　先举一个“法盲”首席法官的例子。美国阿拉巴马州，有一位职
业素质很差的法官，他同时还是一个极端的民族歧视者和宗教主义人
士。由于他确实一点儿也不懂法，律师们都瞧不起他，当事人则送给
他一个绰号叫“法盲”。这位法官把《圣经十戒》悬挂在民事法庭里，
按照《圣经》的条文进行审判。这在美国是违法的，因为你不能以
《圣经》里的清规戒律要求非基督徒，它侵犯了那部分公民的宪法权
利。而且，每次开庭前他还要朗诵一段《圣经》里的诵词，这也是违
法的。依照美国法律，他如果不改正这一做法，将被取消法官的资格。
而他非但拒绝改正错误，甚至决定参加阿拉巴马州首席法官的竞选。
由于阿拉巴马州是一个宗教势力很强的地区，他得到了许多信教公民
的选票，并最终赢得了州首席法官的选举。

　　这个实例说明了美国州法官公选制度的弊端，当选与否不取决于
法官的水平，而是由竞选人受本州居民欢迎的程度决定。

　　同样，联邦法官的任命制度也是问题成堆。因为总统任命的大都
是自己党派的成员或持相同政见的人，反对堕胎的总统一定会任命持
相同观点的法官，赞同女权运动的总统会任命几位女性大法官。美国
的政党政治渗透到了司法制度的每一个角落。

　　去年的总统竞选案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场闹剧的实质是：老布什
任命的法官作出了支持小布什的判决，戈尔再三上诉也无济于事。

　　至于法官和律师，我只能说，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关系。但事实上，
由于法律规定至少有过8年律师执业经历的人才能担任法官，所以不
少法官都和原来律师事务所里的律师是好朋友。这种朋友关系有时会
引起裁判的不公，但目前我们尚无较好的对策。

　　主持：作为辛普森先生的辩护律师，您自己认为他有罪吗？如果
辛普森案件发生在中国，您认为法庭会作出怎样的判决？

　　德肖微茨教授：（笑）第一个问题全世界的记者都问过我，但作
为辛普森先生的代理人，法律授权我保持碱默。

　　但我能肯定的是，如果这桩案件发生在中国，辛普森先生会被判
决有罪。因为在辛普森一案中，警方已经掌握了足以证明辛普森杀害
前妻及其男友的证据，只是他们为使案件更加“铁证如山”，愚蠢地
伪造了一双沾有辛普森和他前妻血迹的袜子。正是这双袜子，最终被
我所聘请的生化学家证明为实验室里的产物，激怒了陪审团。

　　美国法律中有一条著名的证据规则：“面条里只能有一只臭虫。”
这是一个形象的比喻：任何人当发现自己的面碗里有一只臭虫时，他
绝不会再去寻找第二只，而是径直倒掉整碗面条。同样，即便洛杉矶
警方获取了大量能证明辛普森有罪的证据，但只要其中有一样（袜子）
是非法取得的，所有证据就都不能被法庭采信。于是，陪审员们认为
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辛普森的谋杀事实，裁定将他无罪释放。

　　而中国实行的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证据规则，
人民陪审员的权力也远远小于美国的陪审团成员。在这种有相当证据
证明嫌疑人犯罪事实的前提下，尽管某些证据的获取途径存在瑕疵，
法官仍会判决被告人有罪。

　　“那样我的官司就输掉了。”（笑）

　　主持：听说您的座右铭是“不要相信任何人”，您能谈一谈它的
来历吗？

　　德肖微茨教授：是的，我的办公里贴着一张纸条：“Don’t
trust any body”（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是我的职业信条，因为我
有遭人陷害的亲身经历。

　　我曾在纽约州代理过一起刑事案件，其中遇到了一个无赖证人。
他打电话给我：“如果我上庭出示有利于你方的证据，你会付我钱吗？
”我立刻就拒绝了。这个证人接着说：“那么你能支付我从家到法院
的交通费用吗？”我答应了他，因为这是法律所允许的。

　　这段对话被那个证人用录音机录了下来，并做了剪辑，内容变成
“只要出庭为辩方作证，德肖微茨先生就支付证人报酬”。由于没能
索要到财物，这位证人恼羞成怒地把录音带交到了警察局，指控我收
买证人。所幸我自己也作了录音，并向警方提交了原始录音磁带，这
才免于受到处罚。

　　从此以后，我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职业信条。任何人，即使是警
方，也是不可靠的。

　　注：引自法制日报2001年03月26日。
http://www.legaldaily.com.cn/gb/content/2001-03/26/content_
1529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