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养鱼法为啥整不出来?

徐国栋
  1990年,我正在乌托邦研究理想国法。一日,忽得一中国传真,
上书某中央机构正在起草养鱼法,拟于12月到大洋国、乌托邦进行有
关考察,望我予以接待云云。这份传真搞错了我的姓氏,我由徐国栋
变成了许国栋,一看就很令我生气,拟不予理睬。说实话,我对法界
的人物如数家珍,说起来,俺在这个圈子里也小有薄名,连俺的名字
都搞错了,实在太不够同行情义;而我对发传真者的名字,清楚得很
呢!我的沉默招来了第二份传真,不理看来不行,于是我简单地回答:
12月,我的家小要来乌托邦与我团聚,无时间应酬他们。这个回复可
能被理解为一种暗示,于是,第三份传真告诉我,如果我愿意陪同他
们考察,养鱼法代表团愿意承担我的家小在乌托邦的旅游费用。这一
允诺实在诱人,我架不住私心杂念的攻击,于是答应陪同这个代表团。

  我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太阳城,到伊加利亚的一家旅馆等到这个团。
他们一行五人,一人是养鱼法考察团团长;一人是全国知名的养鱼专
家;一人是英语翻译;一人是此次旅行的会计;最后一人是养鱼法起
草小组所属的中央机构的行政人员,平时的工作与养鱼或养鱼法毫无
关系,领导考虑到他这样的人平时没什么机会出国,照顾一下安排在
团里的。他们风尘仆仆,刚游览了美丽的大洋国而来。他们的兜里,
一揣着一份调查提纲;二揣着一份采购清单,不是关于养鱼或养鱼法
的专业资料的,而是关于乌托邦的美丽的轻工业产品的。当时正值圣
诞,相当于中国人的过大年,假期一溜老长,各种公共机构里连个人
毛子也找不到,于是,与乌托邦养鱼法研究所、乌托大学法律系养鱼
法专业知名教授的座谈计划只好取消。于是,我们开始了美丽的乌托
邦之旅,在这个国家的多数旅游胜地,都留下了中国养鱼法考察团以
及我这个陪同及家属的重重迭迭的足迹;在好几个城市的价廉物美的
轻工业品商店,交易频繁发生,代表团留下中国外汇;店主们交付乌
托邦货物。代表团的旅行箱,笨重起来。

  最后,我们向太阳城进军,那是乌托邦的养鱼法研究中心,如果
在这个首都作不成考察,代表团就要在这里登机回国了。迄今未作任
何养鱼方面之考察的代表团在火车上焦虑起来,因为回国总得交一个
考察报告吧。经过一阵个别协商,团长向我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一,
听说我有一个研究养蛇法的乌托邦朋友,关系很铁,能不能请他牺牲
圣诞节的休假,与我们座谈一下。养蛇尽管与养鱼有一定距离,但两
者同属于养殖业,应有相通之处;其二,万一我动员我的朋友失败,
代表团决定与我座谈。正在闭目思考如何把安德雷阿那小子拖出来座
谈的我被第二号方案吓了一跳,连忙说明我是理想国法的专家,但对
养鱼法一无所知。团长说服我道:你在乌托邦吃了好几年的鱼,道听
途说,也该对该国的养鱼立法了解一二了,总比我们强。考虑到代表
团带我连同家小去了那么多美丽的地方,我不敢言不,只是我已暗下
决心,尽全力促成第一号方案之实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代表团与安德雷阿的座谈终于被我搞掂,后者
侃侃而谈,介绍了乌托邦如何以法律手段促进养蛇业发展的经验,我
担任翻译,代表团认真记录,不时发问。恰巧阿东和阿西正在跟安德
雷阿读博士生,他们刚刚翻译出该国的养蛇法第18条修正案,它被代
表团索走。代表团满载而归。

  如今是1999年,中国的养鱼法还没有出台,这恐怕跟代表团的工
作方式有关。遥想清朝末年,派出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老百姓传说,
他们一到东京就一头扎进红灯区,考察报告花银子承包给通缉犯杨度,
杨度忙不过来,又转包一部分给另一通缉犯粱启超。这里不说杨、粱
二人为赚了几年的生活费而得意,只说五大臣携报告回国向老佛爷交
卸差事,佛爷大喜,《钦定宪法大纲》很快出台,效率也真够高的。

  上面说的是后话。1998年,我结束了长期的留学生活回国,与南
方省的股份制考察团同机。俺也常读《人民日报海外版》,知道国内
股份制搞过了,走气了,便好奇地问你们什么不能考察别的,偏要考
察这已热过了头的股份制,团员之一的南方财经大学教师告诉我,我
们对欧洲的考察,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涉及一切美好的东西。

  此语无耻而诚实。

  但正是由于这样的考察心态,欧洲不知接待了多少中国考察团
——有些留学生成了中国考察团接待专业户,像杨、粱一样,赚足了
生活费,但中国的改变不大,城市中心的繁华大街仍是车河,简单的、
不用克服任何语言障碍就可见其好处的环城公路学不来;铁路卖来回
票学不来,更不要说累计票、长期票了;方便的银行服务学不来,人
人都得带着大把现金提心吊胆到处跑,等等,等等。

  敝同乡屈原先生听了俺的上述故事后,作诗两行,诗曰:

  吾长太息以掩涕兮,哀考察团之搞错考察目标!

                   1999年11月20日武汉

  注:引自法学200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