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可能会被“合法财产一体保护”取代 我国第一部关于财产保护的法律———《物权法》———的立法 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国社科院法学研究所梁慧星教授受立法 小组委托起草的《物权法草案》已经递交到全国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 梁慧星告诉记者，如果这部法律获得通过，那么在中国，私有财 产和公有财产一样都将得到很好的保护，它们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记者近日围绕《物权法草案》的方方面面，对梁慧星教授作了专 访。 给财产所有者以安全的信心 记 者：目前我国财产保护方面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梁慧星：最大的问题是财产关系的基本规则不完善，如果规则完 善了，规则本身合理、公正、科学的话，会极大地改善财产的保护。 当然，也有些观念的问题，比如传统的影响等等。另外还有一个 问题是一些政府权力和个人权力融在一起，没有真正理顺财产关系。 记 者：国内近年来有大量资金流到海外，据有关部门透露， １９９９年中国资金外逃高达４８０亿美元。这同我国财产保护规则 的不完善有关吗？ 梁慧星：不止有关，还是主要原因。因为如果他对自己的财产安 全感到担忧，就会想方设法把财产转移。 记 者：许多民营企业家对财产和个人人身安全的忧虑，实质上 也是一个制度安全问题，即制度在多大程度上为财产安全提供保护。 梁慧星：我们的制度要合理、公正。所有权明确是市场经济的基 础，但多年来，个人财产在我们的制度中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人们 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财产会被剥夺的担心。 实际上是明晰产权 记 者：《物权法》其实就是产权方面的法律？ 梁慧星：对，我们说的产权不清、国有资产、集体资产流失啊， 这些问题就与财产关系基本规则不完善有关系，就是因为规则不完善 才会出现流失，才会出现产权不清。 财产关系的基本规则不完善，社会就不会稳定。首先是经济关系 不稳定，发生了财产争执难以划清谁是谁，我们说产权界限不清，不 就是财产的所有权划分不清楚吗？是你的还是我的弄不清楚。 国有资产流失也是这样，如果我们的财产关系很完善的话，它就 不可能有这样的流失，我们就能够发现并制止它。所以说，财产规则 的不完善，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尤其是会影响到一些企业家继续扩大 再生产的积极性。 记 者：也就是经济学上说的没有预期？ 梁慧星：对，没有预期，他们就千方百计把财富从生产中抽出来， 挥霍掉或转到外面去。财产关系理不顺，对我国目前的经济发展已经 造成这样一些影响：在国内资金比较紧张的情况下，大量资金流到国 外；个人没有信心再投资；官商勾结，用权力来保护财产，造成大量 的权力寻租，贪污腐败横行。另一方面，由于在公有财产的保护方面 现有的法律也有很多漏洞，导致公有资产的流失越来越严重。 财产保护不再划分等级 记 者：您说的规则不完善，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梁慧星：主要是我们给财产保护分出了等级，实行等级制保护， 对不同财产区别对待，这是不公正的。比如，我们说“公有财产神圣 不可侵犯”，这实际上意味着其他财产可以侵犯。在我们传统的体制 和观念里，国家财产的保护是第一位的，集体的是第二位，然后才是 合资、独资和个人的。这就造成私有财产的不安全性。一些民营企业 家会想：公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不就是说我的财产可以侵犯吗？ 记 者：那么，《物权法草案》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 梁慧星：我们提出合法财产一体保，这是公正的。我们不管什么 所有制，只要合法，我们同样保护，不分高低贵贱。对一些民营企业 家的忧虑和矛盾，我们可以使他们放心，私有财产在这个制度里就有 保障了。 私有就是私有，公有就是公有，在法律上是一律平等的。只要是 合法取得的，都是一样的平等保护。这样规定我们的《物权法》，才 符合改革开放、市场经济的精神，也才符合我们整个民族的发展。 记 者：财产关系合理稳定，经济交易就能在有保障的情况下进 行？ 梁慧星：从投资者这些方面来说，它就有信心按照这些规则来预 测它的行为。这就使得人心安定，人心安定是整个社会安定的基础。 人们对中国的市场经济的发展才感到放心，它是稳妥的，它不会出现 这样那样的意外。在这个情况下，就会减少一些人的担心，保障他们 扩大再生产的积极性。社会的信任度，法治才是最终的保障者。 彻底抛弃了以所有制来划分所有权的传统手法 记 者：《物权法草案》对公有、国有企业的财产怎么规定？ 梁慧星：国有企业财产的保护在《物权法草案》中，是以动产和 不动产的规则来提供保护的框架，国有企业财产本身由于我们采取了 改制，改为有限责任公司和股份公司，国有企业财产已经和我们过去 旧有体制之下所说的国有企业完全不一样。以一个国有独资的有限责 任公司为例，国家已经不是所有权人，它是一个股东，它的权利变成 了股东权，按照股东权来行使权利、取得利益。是用了股东和法人的 一套制度安排它。因此国有企业的财产一般的来说在《物权法》上没 有专门规定。所以我们没有过去所说的“国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 条文。 我提出的这个草案已经彻底抛弃了以所有制来划分所有权的传统 手法。这个草案上就没有国有企业财产权和集体企业财产权，我们用 的是不动产所有权的规则和动产所有权、抵押权、使用权的规则。但 是我们有国家的特殊规则：国有土地归国家所有，矿产资源归国家所 有，集体土地归集体所有。 严格限定国家征收制度 记 者：导致以前财产保护等级制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 什么？ 梁慧星：我们的政府权力过大，他们拥有随意处置个人财产的权 力，这对私人的财产拥有权构成了威胁，私有财产被置于一个危险的 境地，必须对行政权力进行制约。 记 者：政府权力过大，在财产占有方面是如何体现的？ 梁慧星：主要体现在国家征收上。国家征收本来是任何国家都有， 任何国家都是同时保护个人、企业的财产权不受侵犯，同时又规定在 特殊情况下，国家有权征收个人和企业的财产。 但是我们国家的一个大问题，就是这个制度被用得太滥、太广。 国家征收制度是对个人和企业财产的一种限制，要用严格的条件来进 行限制，只有出于社会公共利益的需要，才可以征收个人或企业的财 产，才能够剥夺、强制取得集体的土地所有权或公民的土地使用权。 但在目前我国的很多地方，只要政府一声令下，谁家拆房谁家搬迁， 政府的命令就是法律，老百姓只有执行的份。 在《物权法草案》中，政府征地或者要求公民搬迁，只有在确实 是用于公共设施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并且在这当中，公民有权和政 府进行谈判，平等地协商解决问题。《物权法草案》上还严格限定了 国家征收必须适用于真正的社会公共利益，并对什么是社会公共利益 作了严格的规定：只有在国防、军事、安全、公共交通需要时才可以 征收。如果是搞什么开发区、写字楼，要盖什么企业、商场呀，这并 不属于社会公共利益。 农民的土地使用权依然不能“卖” 记 者：《物权法草案》和西方的同类法律有些什么样的联系？ 梁慧星：应该说基本上都是相同的。因为我们搞的也是市场经济， 这是市场经济的要求。再说，现在的市场是全球流动的，国外的到我 们这里投资，我们也到国外去投资。如果我们的法律同人家的差别太 大，让人家看不懂，人家来投资也就没有把握，这实际上又增加了投 资成本。在写这个草案的时候，我们参照了很多西方的同类法律，特 别也参照了我国台湾和香港地区的一些法律。 记 者：那它是如何体现我们国家自己的特点呢？ 梁慧星：我们的《物权法》是区别于西方国家的，他们以生产资 料的私有制为基础，我们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基础上立法，这就是很 大的差别。这个差距特别表现在对土地的拥有上。在西方，土地是私 人所有，土地使用权直接在市场进行交易；我们的土地是公有，国家 所有或集体所有，是不能买卖的，土地的所有权不进入市场，但在特 殊情况下使用权可以转让。 在这部草案中，农民的土地使用权能不能让它向市场转让，这是 一个重大问题。我们的观点是不能让它放到市场上，如果允许它上市 场，很多农民一缺钱就把土地卖了，把使用权卖了，就会出现许多无 地少地的农民，所以说在对待土地问题上是，国有土地的使用权、非 农生产的用地的使用权是可以转让、可以抵押的，农地使用权是不能 抵押和转让的。这是由我们国家的情况——农民人数众多——决定的。 《物权法》：２年后出台？ 《物权法》是关于财产关系基本规则的法律。１９９８年，立法 机关委托梁慧星等９位专家学者成立立法起草工作小组，制定物权法 的草案。经起草小组讨论，委托梁慧星教授起草《物权法》。草案在 １９９９年１０月完成，共４３５条，７０多万字。 随后，立法小组王利民教授也起草了一个《物权法草案》。２０ ００年１２月２８、２９日，全国人大法工委组织了一次讨论，讨论 《物权法草案》中怎么规定国家所有权和集体所有权。 在草案提交给立法机关以后，全国人大法律工作委员会进行了一 系列调研，对草案给予了肯定。全国人大法工委民法室主任王胜宇在 调研后宣布，立法机关的计划是把《物权法草案》于２００２年向常 委会提交审议，争取２００３年全国人大通过。 注：引自南方周末2001年2月15日。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today/gb/zm/zmzt1501.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