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治与法治

郝铁川教授 《法学》月刊主编
  两千多年前的亚圣孟子就说过:“徒法不足以自行”,强调了良
吏在法的实现中的重要性。近年来,江泽民同志也多次提出”历史上
的腐败现象,为害最烈的是吏治的腐败。”时下学界呼吁加快政治体
制改革的春潮再度荡起,汹涌澎湃。那么中国传统的(或曰计划经济
年代的)吏治究竟有何弊端呢?窃以为主要有二:

  第一,管人的不管事。具体地说,各级党的组织部是管干部的,
党管干部也是我们今后不能放弃的一项基本原则,但长期存在的一个
问题是,组织部平时不管干部的具体业务,不那么熟悉所管干部的日
常工作,一句话,管人与管事脱节了。

  这种管人与管事脱节的体制早在封建社会就存在。明朝朱元璋废
除宰相制度,中央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直接对皇帝
负责,吏部是掌管官吏的选拔与考核的,它不参与其他五部的具体业
务活动,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在选拔官员方面,科举考试的内容与
日后作官的具体业务无必然联系,通过熟读儒家经书而入仕的官员并
不知道如何依法行政、依法审判,只好求助游离于科举考试正途之外
的幕后师爷、胥吏来处理日常政务;二是在考核官员方面,由于吏部
对其他部的实际情况平时不得其详,到考核时,只能马马虎虎(或者
是认认真真)走过场。

  这种管人不管事的体制必然产生一个问题:对管人的部门的尊崇
远远胜于对管事的部门。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改革开放初期《人民日
报》某日头版的一个通栏标题为“富不富,组织部”,意思是中国能
不能富起来,关键在于中国的各级组织部;我们就不难理解当代民间
流行的那些顺口溜:“要想有进步,常去组织部;要想被提拔,常去
领导家。”由于管人与管事相脱节,才会出现“会做不如会说,会说
不如会拍,会拍不如会塞,会塞不如会要。”由于管人的权力集中在
少数部门,民主选举、罢免的渠道不开阔,就会出现“说你行你就行,
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就会出现“生命在于运
动,提升在于活动”;“不跪不送,听天由命;光跪不送,原地不动;
又跪又送,提拔重用”,就会出现“你民主,我集中。”

  第二,管事的不管人。即:我是主管这项工作的,但我却没有人
事权,我无权任用、罢免我的副手和下属,我无权提拔、调动我的副
手和下属。尽管我和我的副手、下属志趣迥异,“感情确已破裂”,
但只要管人的部门不发话,我就必须和其厮守下去,维持那“死亡的
婚姻”。反正中国人历来艳羡乌龟的长寿,从来不考虑这种长寿究竟
有何价值;反正中国人历来追求“白头偕老”式的生活的数量,从来
不讲究生活的质量。

  西方的文官是考任的,但文官系统之上的政务官却是多由总统或
首相选任、提名的。这无非是因为总统或首相不能坐而论道,要实实
在在地做事。为此就必然寻找愿和自己共事、能和自己共事的人;就
必然寻找自己所熟悉的人,只不过你所选择的人要接受一定的民主监
督,如总统对内阁成员的提名有待议会的批准。由主事者在一定范围
内选择自己的副手,就容易避免上下级之间不必要的磨擦,增强上下
级之间的相互依存、归属感,提高工作效率。

  反观那种管事的不管人的体制,常常难以避免地产生“内耗”、
“窝里斗”,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由“自由恋爱而结婚”的,而是“乔
太守乱点鸳鸯谱”;或者是由自由恋爱而结婚,但因一方另有新欢等
多种原因导致感情确已破裂、婚姻关系名存实亡,然只要“父母之命”
未下,你就要在水深火热之中经受煎熬。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
一些单位工作效率低下、办事相互扯皮;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官员
常常感叹“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不死不活赖活着”。这全是因
为他们是被“拉壮丁”、“拉郎配”而捏合在一起的呀!

  小平同志说过,历史唯物主义是最朴实的。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
看起来艰难无比,其实并不难,只要你以平常心、人之常情去揣摩一
下官场上那些有悖常识的东西,还有何难可言!“平平淡淡才是真”,
信哉斯言!

  注:引自检察日报2000年01月26日。